会宁人雷雨田：《梁家山上独白》的历史知识

回家祭父，愁肠千结。母亲放下手中的农活陪我在家，晚上和母亲睡在上房炕上，房子大，炕大，感觉非常空旷。以前回家，睡在父母中间，有说不完的话，他们经常抢着说，都是家长里短，各执一词，说到激动之处父母就会争执起来，我在中间想尽一切办法平息，多数情况下我是向着父亲的，因为父亲很执着，我向着他会让他心情畅快。母亲一辈子任劳任怨，对输赢不放在心上。如今就剩下我们娘俩，没有以前那种氛围，我说的最多的是妈你吃饱穿暖和，不要生病，对自己好点，少种点庄稼，每天把自己调节的充实点。母亲总是嗯一声，睡在上炕，头发基本全白了，比去年瘦了不少。去年开始，母亲喜欢看豫剧，我估计主要是喜欢看故事情节，曲调不一定喜欢。

弟弟早上起得比我早，喝罐罐茶，第一盅斟在桌子上父亲生前用的茶杯里，茶水热气悠悠地飘散，那是弟弟的一种情怀。喝完茶他去干活了，据说在芦河一带做点零工。

白天我用土灶为大家做吃的，土豆炖牛肉，大盘鸡，粉汤，西红柿鸡蛋面……中午时分，大家坐在一起吃饭，谈谈过往，说说现在，四爸放羊回来，边吃边赞叹真好吃，并不断嘱咐我把剩下的汤不能倒掉，留着晚上他再喝掉。我虽然口头答应，但是还是希望四爸晚上能吃到我做的新鲜的晚饭。自从父亲去世以后，几位叔叔在我心目中的分量更重，看到他们情不自禁地难过，长相，言谈举止与父亲非常相似。好几次说话中间我禁不住热泪长流，大伯深情地替我擦眼泪，粗糙的手掌饱含无限的爱意。嘴里念叨娃娃不要难过，没治的事情么。

金秋九月，正是农忙季节，乡亲们整天忙于收割玉米。我闲暇无事，想上梁家山去看看。梁家山是村里最高的一座山，我没上去起码有三十年了。便告诉母亲我要去梁家山上去，母亲说树多草多，小心些。沿着熟悉的山路，我向梁家山出发。路过父亲的坟园，我坐在父亲脚下说了很多话，家里的情况，自己的情况，孩子的情况以及给父亲烧纸的情况，父亲不言，坟头的草随风起伏，空中弥漫着各种虫鸣鸟叫声，远处梁家山山顶被树木笼罩着，远望金灿灿一片，煞是好看。我继续向山顶进发。

小时候放驴经常走的路已经完全被草覆盖，漫山遍野都是树木，与三十年前比就是两个境界，退耕还林，山上大多数地都种了树，大多数是杏树，还有柠条，还有白杨，还有叫不上名字的，新挖的土坑里有小松树，一看就是当年种植的。不得不感叹环境变化太大，环境变得很好。站在山顶望去，庄稼地大多数空旷，玉米在地里成片长着等待收割，左邻右舍三四村庄掩映在树木之中，露出的庄院大多数我能叫出主人的名字。我能叫出名字的主人，很多人已经去世了，望着每家每户，主人的影子在我眼浮现。

最熟悉的还是我的村庄，我们村庄分为三个部分，位于三个方位，故名曰阳山，阴山，亥沟，为何叫亥沟，不得而知。这是生我养我的村庄，有说不完道不尽的感情。坐在梁家山上仔细一想，村里人越来越少，坟头倒是越来越多，各家各户的坟都各得其所，被一人高的草所掩盖，祖先们在静静地凝望着村庄，表达着他们属于张王李赵。我又在想，每年清明，十月一时，如果在天有灵，这里该是多么热闹的场面，几百人在享用后代的祭奠，是不是每条路上，都有他们的身影，把后代给的钱装在身上，满意地回到自己的家。

小时候，每当秋收季节，漫山遍野都是劳作的人，有隔着田埂大声聊天的，有唱山歌的，有吆喝牲口的，还有扯着嗓子喊娃娃送水送东西的，有时还有跳一尺高吵架的。印象最深的还有每家田埂上有一人在赶麻雀，以防麻雀偷吃粮食，尤其糜谷这些粮食深受麻雀喜爱。看见麻雀飞来，立即起身嘴里大喊一声，手中的撂鞭子夹起一块石头向鸟群掷去，有的身背麻鞭，抡圆制造出鞭响声吓走麻雀，麻鞭响得崖娃娃声音此起彼伏。如今坐在梁家山上，确实很少看到人影，偶尔听到远处农家院里传来几声牛的哞哞声，颇感恓惶。

我是在这里长大的孩子，有着无拘无束，也有着漫无目的的年少时光，家乡有着自然赋予的一切贫穷，但是那时只要有我们在这里狂奔，挖黄鼠，烧洋芋，套鸽子，家乡便有了鲜活的画面，所有无聊的光阴里都有一颗快乐的心，读书也没有过多要求，能念就念，不能念就回家种地。放学了可以漫无目的去玩耍，只要妈妈不扯着嗓子全村喊，穿着补丁的衣服，露出脚趾的棉鞋，皲裂的风气手，但是快乐简单而纯粹，这块土地贫瘠又落后，造就了我骨子里的谦卑与自尊，这里纵横交织的田地，是父辈们拉着架子车扛着䦆头，铁锨修的梯田，这些被荒草淹没的大小路径，是父辈们辛劳的双手修成，沉重的双脚走出来的。

家乡正在发生着历史性变革，许多观念要重新定位，许多问题要重新思考。我在这里受过艰辛生活的煎熬，对家乡有着深入血肉的、渗在骨头里的感情，我的根在这里。现在的家乡已不是往昔的家乡，农业也不是往昔的农业，但农耕文明的思维和意识依然存在于我的身上，而且根深蒂固。不必要无病呻吟，应该看到家乡父老思想观念的改变，生产生活方式的进步，生存环境的改善。

胡思乱想一阵，掏出手机随意拍了几张照片。夕阳西下，我起身向家里走去。快到旧公路时，草丛里扑腾出几只野山鸡，拍着响亮的翅膀飞走了，吓我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