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军：岳飞，满江红及扇面对的历史知识

岳飞，满江红及扇面对

南郭居士（郭军）

　　岳飞是我非常崇拜的民族英雄，他是南宋时期的军事家和战略家，同时还是书法家和诗人。记得小时候最感兴趣的，是连十二道金牌都召不回的他抗金北伐“还我河山”的雄心壮志和誓死决心，而在第一次读到他《满江红》“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这两句诗时，就更感叹于如此磅礴的气势，惊诧于如此悲壮的气概来，而到“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又感到充满了怎样的仇恨与愤怒，直教人热血沸腾，慷慨激昂了。于是呼，又揣摩起“满江红”三字的含义，便认为是岳家军与敌厮杀的壮烈场面，直杀到天昏地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最后连滔滔江水都染红了。

　　当然长大后才知道，“满江红”三字并不是我小时候理解的意思，它其实只是一个词牌名，甚至没有实际的含义。不过话说回来，“满江红”三字的确是宏大与壮阔的，它格调沉郁激昂，前人多用以抒发怀抱，佳作颇多，非常适合表达“怒发冲冠”、“仰天长啸”的情感，由此可见，我们填词时，如果选个合适的，适合衬托、匹配或渲染主题的词牌无形中也成填词技巧的一种，继而笔者又想，满江红有十四个谱式原体，为何在影响面上岳飞竟能占得鳌头，恐怕与其表达的宏烈境界应是有一定关系的，当然，大多数词牌的字面含义都是中性的，适合任何主题的词。而更进一步说，词有一千多种，热门的却只有近百种，想来与此亦是有一定联系吧。

　　“满江红”在钦定词谱中共有十四体，分别是柳永、张元干、戴复古、吕渭老、吕渭老、苏轼、赵鼎、辛弃疾、柳永、杜衍、叶梦得、叶梦得、王之道、姜夔等体。《乐章集》注“仙吕调”，高栻词注“南吕调”。有仄韵、平韵两体，仄韵词，宋人填者最多，其体不一，此调押仄声韵者以柳词“暮雨初收”为定格（正体），双调九十三字，前段八句四仄韵，后段十句五仄韵。其余各以类列，押平声韵者仅姜夔一体。

　　《满江红》词中以岳飞的“怒发冲冠”最为有名，据说有人根据历代选本数据及点评数据，同时结合现代论文数、文本入选数及互联网链接数等几项指标对唐诗宋词综合排名，苏轼的《念奴娇·赤壁怀古》居榜首，紧接着的便是岳飞的《满江红·怒发冲冠》。

　　岳飞的这首满江红出自《岳武穆遗文》，创作于宋高宗绍兴二年（1132）前后，也有人认为作于绍兴四年（1134）岳飞克复襄阳六郡晋升清远军节度使之后。本词上阕抒发作者对中原沦陷的悲愤和对前功尽弃的痛惜，表达自己继续努力争取壮年立功的心愿。下阕抒写对敌人的深仇大恨和对国家统一的殷切愿望，以及对朝廷的赤胆忠心。全词情调激昂，慷慨壮烈，显示出一种浩然正气和英雄气概，表现了作者报国立功的信心和乐观奋发的精神。下面我们对该词的格律进行解析，原文为：

【满江红】

宋·岳飞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

臣子恨，何时灭。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钦定词谱《满江红》正体词牌格律：

　　中仄平平，平中仄、中平中仄（韵）。 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中仄（韵）。 中仄中平平仄仄，中平中仄平平仄（韵）。 中中中、中仄仄平平，平平仄（韵）。

　　中中仄，平仄仄（韵）。 平仄仄，平平仄（韵）。 仄平平中仄，仄平平仄（韵）。 中仄中平平仄仄，中平中仄平平仄（韵）。 中中中、中仄仄平平，平平仄（韵）。

　　本词格律解析：押韵词林正韵第十八部（入），平仄方面，依钦定词谱，“激”应平，“靖”应平（但“靖康”为专有名词，平仄不记），若依龙榆生词谱则平仄无误，这两字均可平可仄。关于这个“激”的平仄问题如果细说或许又会引出长篇大论来，这里不再纠结。另外“壮志”一作“壮士”，“贺兰山缺”一作“贺兰山阙”，但笔者均倾向于前者，因为“壮志”在对仗方面的“瑕疵”会更不明显，而“阙”虽通“缺”，但于减少重复字而言还是以“缺”为佳，当然这只是笔者一方言论，虽明知有强词夺理之嫌，只是姑且表达一下看法。

　　由于词的平仄押韵规则都已确定，只需依谱填词即可，而笔者认为，满江红语法的特点却在对仗句上，一般而言，其正格上阕第五、六句（七言），下阕第七、八句（七言），及下阕四个三言句可对仗，其实这在词谱上并未注明，而且正格的柳体也非完全对仗，但历代填词者却都有意无意遵循之，那么这种现象又该作何解释呢？于是笔者对这十四体作了一番比较，发现在这几句处不是这一体对仗，就是那一体对仗，或者皆对仗，因此后来填词的人就要么依体对仗，要么干脆全对仗了。比如七言句中，柳永词“几许渔人横短艇，尽将灯火归村落”、戴复古体“万骑临江貔虎噪，千艘列炬鱼龙怒。”“几度东风吹世换，千年往事随潮去。”辛弃疾体“乳燕引雏飞力弱，流莺唤友娇声怯。”“蝴蝶不传千里梦，子规叫断三更月。”杜衍体“又值群山初雪满，又兼明月交光好。”姜夔体“命驾群龙金作轭，相从诸娣玉为冠。”

　　再比如下阕四个三言句中，张元干体“寒犹在，衾偏薄。肠欲断，愁难著。”戴复古体“江上渡。江边路。形胜地，兴亡处。”吕渭老体“鱼与雁，通消息。心与梦，空牵役。”吕渭老体“心下事，峰重叠。人甚处，星明灭。”苏轼体“官里事，何时毕。风雨外，无多日。”赵鼎体“天涯路，江上客。肠欲断，头应白。”辛弃疾体“层楼望，春山叠。家何在，烟波隔。”杜衍体“知富贵，谁能保。知功业，何时了。”叶梦得体“兰舟漾，城南陌。云影淡，天容窄。”

　　而岳飞的满江红则是把对仗做到极致，“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三处都对仗甚至几乎皆为工对。当然词的对仗并不完全是现代文学所理解的工对，它在某些方面是宽泛的，甚至超出了我们认为的宽对的界限，不过这里不作细说。只是细心的读者应该会发现，满江红体中下阕四个三言句的对仗句，基本都是扇面对。因此接下来笔者将对此作重点讲解，因为扇面对（亦称“扇对”）对许多读者而言应该算是陌生或知之较少的，故而有必要在此普及一下这方面的知识。

　　扇面对作为对仗的一种特殊形式，不仅在词曲中被应用，在旧体诗中也有应用。明代王世贞 《曲藻》：“对偶：有扇面对、重叠对、救尾对。”王力《汉语诗律学》论近体诗对仗时说：“第一种是上一联出句和下一联出句相对，对句亦与对句相对。这种对仗叫做隔句对，《中原音韵》论曲时称为扇面对。”隔句对在近体诗中极为罕见，词中也不多。

　　先说格律诗中的扇对，是指上一联与下一联相对，也就是两联四句的第一句对第三句，第二句对第四句，又叫“隔句对”。宋代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前集·杜少陵四》：“律诗有扇对格，第一与第三句对，第二与第四对。如少陵《哭台州郑司户苏少监诗》云：得罪台州去，时危弃硕儒，移官蓬阁后，谷贵殁潜夫。”再如白居易五律《夜闻筝中弹潇湘送神曲感旧》前四句：“缥缈巫山女，归来七八年。殷勤湘水曲，留在十三弦。”韩致尧七律《寒食日重游李氏园亭有怀》前四句：“往年同在鸾桥上，见倚朱阑咏柳绵。今日独来香径里，更无人迹有苔钱。”绝句中唐无名诗“昨夜越溪难，含悲赴上兰。今朝逾岭易，抱笑入长安。”排律中苏轼《用前韵再和许朝奉》：“邂逅陪车马，寻芳谢朓洲。凄凉望乡国，得句仲宣楼。”

　　而在词中，元人周德清《中原音韵·作词十法》说：“扇面对，《调笑令》第四句对第六句，第五句对第七句,《驻马听》起四句是也。”我在本文前面也罗列了《满江红》钦定词谱中四个三言句的一些扇面对，特别是岳飞的“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即“靖康耻”对“臣子恨”，“犹未雪”对“何时灭”。本人也填过几首满江红，比如《满江红·君为诗狂咏泉雨》中“春江夜，谁与度。泉雨梦，诗狂舞。”《满江红·抗倭英雄志》中“擂战鼓，琉球事。收残泪，金陵耻。”都使用了扇面对。

　　同时，前面还说过，词的对仗是比较宽松和灵活的，比如苏轼的《沁园春·孤馆灯青》中：“渐月华收练，晨霜耿耿，云山摛锦，朝露清清。”便是一个带领字的扇面，即“月华收练”对“云山摛锦”，“晨霜耿耿”对“朝露清清”，“渐”为领字。再比如柳永《玉蝴蝶·望处雨收云断》，上阕中“水风轻，萍花渐老，月露冷、梧叶飘黄。”下阕中“念双燕、难凭远信，指暮天、空识归航。”在灵活的句读（dòu）中也使用扇对。

　　元代散曲在继承了“扇面对”这种体裁后，进行了全方位的拓宽，数量大增，形成了绚丽多彩的景致。比如薛昂夫《正宫·凌歊台怀古》中：“凌歊台畔黄山铺，是三千歌舞亡家处。望夫山下乌江渡，是八千子弟思乡去。”隔句对有时还并不限于两句，甚至可以形成多句隔句对的形式。比如范居中《正宫·金殿喜重重·秋思（南北合套）》中：“想那人妒青山，愁戚在眉尖上；泣丹枫，泪滴在香腮上；拔金钗，划损在雕栏上；拖瑶琴，哀诉在冰弦上。”

　　其实扇面对这种对仗形式，最早见于诗经中的《采薇》：“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后来在赋中更是以排比的方式大量出现，在楹联中也是广泛应用，只要是四句以上的对联皆可使用，比如寺院弥勒佛两边的楹联：“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佛颜常笑，笑世间可笑之人。”清吴步韩自寿联：“遗世慕庄周，睡去能为蝴蝶梦；学诗类高适，老来犹作凤凰声。”宋刘少逸：“家藏千卷书，不忘虞廷十六字；目空天下士，只让尼山一个人。”等等。

　　本文从岳飞的满江红解析一直延伸到扇面对，虽是啰嗦，但为了传播诗词等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也就未管主题分散与否了，只求能在网上对读者有所收益就心满意足了。当然，关于扇面对，我还是要杞人忧天似的提醒一下读者，如果你是格律诗投稿或参加一些比赛，一般建议尽量不要使用，因为在海量稿件面前，编辑往往是不容易注意到你用的是扇对格，因此无意中会被认为不符合对仗要求而被淘汰掉。

作者简介：

　　南郭居士，本名郭军，67年生人，陇南市武都工作，籍贯甘肃徽县。有近千篇文学作品在各类报刊书籍发表。撰写数十篇诗词理论方面的文章。著有《南郭词文》，并获第三届“中国金融文学奖”诗歌提名奖。合编有《雪藻兰襟精华诗词》、《清韵十二家》、《临屏精华诗词赏析》、《陇南青年文学年度诗歌精选2018-2019》等诗词选集。曾发起创建枫叶文学社并出期刊《枫叶》。获“首届国际诗酒文化大会”现代诗入围奖。作品入编第四届中国百诗百联大赛。被全国诗词家神州行组委会授予“新中国成立70周年优秀诗词家”及“全国2020年战疫诗先锋”称号。

　　系中国诗歌学会、中华诗词学会、中国金融作协、甘肃省作协、诗刊子曰诗社、暹华文化研究院会员，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人，入编2022版世界名人录，武都区作协理事、区诗词学会副会长，陇南市诗词学会副秘书长，《陇南诗词》编审，《炎黄诗词》总编，《成州文学》顾问，《雪藻兰襟诗词》编审。原精品文化论坛总编，原《中国诗歌报》诗词创研中心副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