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一忘九的古典文学

到一定年龄之后，就会发现人的大部分烦恼，一半是来自于记忆力太好，一半是来自于记忆力太差。
其实我记忆力很好，小时候。好到家里用具找不到，都问我；好到院子里“咯咯哒”下蛋了，我不用看，凭声音就知道是哪一只。我爸不信，亲自验证几回之后，信了。问我怎么知道。我哪晓得我怎么知道——还不是小孩子精力过剩，没处消放吗。那时候大约是三四岁。同这件事一同经常被大人提起的，是每天给住在家里修大坝的民工讲听广播听来的《岳飞传》。不过现在我只记得这部评书的名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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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学的时候，最理解不了的一件事情就是因为生字记不住而挨老师批的同学，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宁可忍受老师声色俱厉的责备，而不愿意花点时间把生字记住，还屡教不改。后来自己做了老师，才知道记忆力是因人而异的。那些记不住生字的学生，不是不想记，是真的记不住。我常怀疑一个人的记忆力是分片区的，每个片区有“片警”，有的片区“警察叔叔”比较认真负责，有的片区“警察”比较马虎大意。每个人记忆片区分布得不一样，“片警”的敬业程度不同，所以就造成个体有强有弱的记忆偏差。那些记不住生字的学生，就像我不记路一样。
我是典型的路痴。小时候家在农村，没有统一规划的马路和房屋，而且基本是从家到学校两点一线的生活，还不觉得怎样。等进了城市，记忆的偏差性就开始显露出来。那些大致相同的楼房和街路，即使去过N次的地方，我也能走出百转千回的曲折来；也能走出“只如初见”的惊喜、惊奇和惊诧来。每次千辛万苦找到目的地之后，都会在心里下很大决心，下次一定记着。到了下次，还是一样的千回百转，毫无长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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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去商场，从哪个门进去，一定还要从那个门出来。为了记住这个门，大脑高度紧张，把记复杂化学公式的劲头都用上了。买了衣物之类的，是绝对不退换的——转过一圈，想退换，也找不到地方了。 路痴的同路人也不少。有一次在一个学院培训，我和蛟河的一位老师住一个房间。报到之后，有人领着去食堂就餐。食堂比较远，七转八转了好几个弯。我心想，反正还有同住人，不记路也回得去。结果，那位老师可能也这么想的。吃完饭，我们两个出了食堂就在校园里兜开了圈子，找不到回宾馆的路了。后来问了三个学生，才回到寝室。
看着那些一模一样的楼栋，我不仅怨恨起开发商来，那么多颜色，干嘛非把每栋楼都涂得一模一样啊。我要是建楼，绝对一栋楼一个颜色，一百栋，一千栋也不重复。
之前还只是这样空间记忆片区的“警察”不给力，自从麻药持续不断对我麻醉了十一个小时之后，我记忆力所有片区的“警察”都像手术中无影灯的影儿，再不见踪迹。从此开始了记一忘九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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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常消失的是随手放下的物品。转身之间，它们就像学习了奇门遁甲术一样，遍寻不见。手机还好，找另外一个手机呼叫一下，就可以把这捉迷藏的调皮鬼揪出来。其他物品却不行，任你千呼万唤，心急火燎，气急败坏，它就安然地潜踪匿迹。你得像侦探一样，猜测，假想，推理，寻找一切可能“破案”的蛛丝马迹，才有可能找到失踪的正主。有时候可能已经过了半天或几天，甚至会永久成为无头悬案。
取东西，买东西也一样。只买（取)一样还好，只要不摔跟头，还记得住。若是好几样，就有了运动锻炼的机会，要来来回回跑几次，才能统统办完。“锻炼”的次数多了，有了经验，出门先写办事清单。清单写好了，放心地关门而去。“咔哒”门锁一响，恍然惊觉：钥匙落屋里了！真是欲哭无泪！ ​
和表妹诉说这样的窘境，表妹大笑：“都一样，我半年已找开锁公司开三回门了……”我这边听了，当下心宽不少。也更警觉起来，从此和钥匙、手机形影不离。手机更是须臾不离，因为除了接打电话收发信息，它还有备忘录功能，还有闹钟提醒功能。至今我已开发出几十种闹钟提醒功能，比如上课，比如听课，比如值日，比如吃药，比如做核酸……可谓物尽其用，最大限度实现了手机闹钟的价值。
以前买回书来，第一件事是包好书皮，多厚的书看完之后，仍然是崭新的，不会有一点点划痕印记。坏处也很明显——看完忘完。
这本来是可以补救的——做笔记。年少的时候也做过，现在还保留着小学时的笔记本，初中时的剪报本，刚上班时候的日记本……
自从记一忘九之后，索性再不着一字。看书也还是尽力的，在书上划线。用以证明。以后再翻到的时候，知道这页曾经看过。
经过的日子却像忽然断了信号的电视屏幕，只剩一片闪烁不定的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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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过一则消息，说有个网站上好多年轻人写下遗嘱，遗嘱五花八门。我没去看过，一是我不属于年轻人，二是没必要留遗嘱——记不住网站，或者记不住写的内容，写了不是白写吗？
等到真的垂垂老去的时候，我会把所有网络账号注销，把所有文字记录清除，把所有书本纸笔卖掉——如果我还记得这样做的话——不如和世界两相忘记得更彻底一些，就像我从没来过一样。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记忆力不好，常忘八九也不算坏事。那些烦恼、疼痛，那些清醒着糊涂着遗憾的事情，忘记了，也就像它们从不曾存在过一样，只留下这世界一二分的好。
这一二分，我还是记得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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