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畅 ‖ “辽阳说”的确立（四）的古典文学

九、铁岭问题

前面说到，曹锡远一家不可能是先居辽阳后迁沈阳的，而是从沈阳迁到辽阳的。那么，曹锡远究竟是从何地来到沈阳做官，并在沈阳“遂家焉’的呢？由于冯其庸先生在关于曹雪芹上世籍贯的沈阳与辽阳孰前孰后的问题上，过去一直是弄颠倒了的，即他一直认为曹家是“著籍襄乎，（即祖籍辽阳）、后来（什么时候？）迁到沈阳的，所以一直没有接触到这一问题，现在看来，曹锡远应该是从辽阳之外的辽东某地面来．按照周汝昌先生的“丰润说”，丰润的曹端广于明永乐初从丰润人辽，“卜居辽东之铁岭卫”，后来子孙繁衍，有一支落居于辽阳，故丰润，“武惠堂”《曹氏族谱》中，在曹鼎望于康熙九年所写的《曹氏重修南北合谱序）里说：“至辽阳一籍，阙焉未修，尚属憾事”。

然则冯其庸先生反对此说，他写道：

周汝昌同志的“丰润说”就是从曹彬开始，一直沿流寻派，从河北灵寿起，追寻到江西武阳渡，再追寻到河北丰润，再追寻到辽东铁岭的，但到了铁岭，往下去就没有能与曹锡远、曹振彦接上，到这里断了线。我的调查，是从《五庆堂谱》上的这些人物开始的，也可以说是从流往上溯源的，这样溯源的结果，往上一直追查到曹良臣，曹俊，往下一直追查到曹锡远、曹振彦，结果新发现的几种可靠的史料都证实他们最早是辽阳，他们与五庆堂确是同宗，他们的共同始祖应是曹俊。目前曹俊其人的原籍还未查明，但经查考，他与在永乐初年由河北丰润迁到铁岭去的曹端广，无论在时代上或在经历上都还接不上，所以无法把这两者联接起来。因而我们认为曹雪芹的上祖不是从丰润迁到铁岭的曹端广。

曹良臣，冯先生自己已证明这是错误的，这就是冯先生在《曹雪芹家世新考》一书的自序》中所说的他的“这项研究的主要结果”的第一点：“证实了五庆堂的始祖曹良臣和第二代曹泰、曹义都不是真正的五庆堂的始祖，而是撰谱人强拉入谱或讹传窜入的。”而冯先生就是根据这样一部连第一、二代始祖都不可靠的《五庆堂谱》（其他问题尚多，此处不必多赘）来“因流溯源”的。至于溯到所谓“真正的入辽之始祖”曹俊，冯先生又说“目前曹俊其人的原籍还未查明’，既未查明，恐怕也就很难说是一定接不上线，何况能否从这样一部问题甚多的《五庆堂谱》来追查曹雪芹上世一支的谱系，也还存在许多问题需要弄清。至于说把曹俊与曹端广扯到一起，说他们'无论在时代上或经历上都还接不上”，若果真如此，也是本属正常的事，因为曹端广与《五庆堂谱》曹族本非一族，当然“接不上”，而说
曹端广与曹锡远一族也“接不上”，那倒未必了，因为现在虽还没有证据能把曹端广至曹锡远之间接上线，但直到现在也还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在曹端广与曹锡远之间绝对接不上线。

说到“因流溯源”“直追查到曹锡远、曹振彦，结果新发现的几种可靠的史料都证实他们最早是辽阳”，这个问题的疑点已如前述，所据的史料虽然可靠，但所证明的“祖籍辽阳，后迁沈阳”的论点却未必可靠。另外，就按冯先生以《五庆堂谱》为据，说曹俊与曹端广“无论在时代上或在经历上都还接不上”也都未必。请看，曹端广入辽是在明永乐初．大约在1405年前后。而《五庆堂谱》上的曹俊的时代，无论按谱上的曹士琦、曹德先、曹仁先（从以曹良臣为一世、曹俊为二世往下算起的第十一世）等人的生卒年月（三人约生于1610-1630年左右，曹士琦约卒于1690年，曹德先卒于顺治九年（1652），曹仁先卒于顺治十六年1659年）!还是按应与这三人同辈的曹玺的生卒年月（约生于1625年，死于1684年），再按冯其庸先生所说的以三十年为一代往上推算，那么曹俊在世的时代都应在1400—1480年前后，这与曹端广入辽的时间如何会“接不上”呢？

所以，现在还没有什么充分的证据，确证曹锡远绝非从铁岭而至沈阳的。需知从曹端广入辽（约1405年）到曹锡远出生（约生于1580年），相距已有约180年的时间了，故从曹端广以下，经过180年左右的世代繁衍、沧桑变幻，不仅在“丰润说”中从曹端广到曹锡远之间还连接不起来，即在“辽阳说”中，也已不知道所谓曹锡远与《五庆堂谱》曹族共同的始祖曹俊所自何来了!

十、“辽阳说”否认“丰润说”

丰润说”也好，“辽阳说”也好，曹雪芹的上世祖籍之所以不易辨明，发生争议，其主要原因之一，在于明、金之间战事频仍，明人在战争中而成为金人之俘虏者，或“归旗”为“包衣”、为汉军，凡后来有所升迁、有所成就者，皆不愿再言其被俘之前的居家祖籍。这是这一时期出身的历史人物记述家世履历的一个特殊现象。即如清太祖努尔哈赤，少年时曾为辽东总兵李成梁的家僮，至十五岁始离去，及努尔哈赤成为后金领袖，率部南征北战，李成梁之后人李锴反成为金人的旗奴。再至清太宗皇太极后，大清朝定鼎，清王朝绝口不提努尔哈赤曾为李成梁僮仆之事，曹锡远一家原为明人，至明天启元年，后金天命六年(1621)金陷沈阳后，曹锡远一家被俘归旗，成为金人的旗奴（包衣），以后曹振彦，曹玺等有了出身，成为清朝官宦，其所称祖籍，无论“世居沈阳”也好，还是“奉天辽阳”也好，抑或“著籍襄平”也好，都不能作为否定其真正的祖籍是铁岭以至上推至丰润的可能，这个问题是很容易理解的。所以，曹锡远完全有可能是曹端广后裔的一支，从辽东铁岭而至沈阳，于是“宦沈阳，遂家焉”。而大约就在明天启元年、后金天命六年(1621)金陷沈阳、辽阳，曹锡远及其子（曹振彦）、孙（曹玺）成为金人的俘虏而“归旗“，因金人当时定议迁都辽阳，曹锡远父子遂迁至辽阳，于是曹振彦从此成为“奉天辽阳”人，曹玺也就说自己是“著籍襄平”了，因为降金归旗后，那在沈阳成为金人俘虏的事是“不堪回首”的，所以称“著籍襄平”，且只称“大父宝，宦沈阳”，而不再提沈阳及其以前的籍贯了。但现在至少应该能够确定的是，曹家在曹锡远时已籍沈阳，而后其家从沈阳迁辽阳。迁辽阳时，曹锡远还在世，但其子曹振彦及其孙曹玺（当在少年时）二十几年后就又“从龙入关”，离开辽阳，从此进入关内了。这样，曹家的近世祖籍，在沈阳与辽阳孰先孰后的问题上，大概就要把冯其庸先生的“结论”颠倒一个过儿，是先籍沈阳，后迁辽阳，而不是“祖籍辽阳，后迁沈阳”了。至于冯其庸先生根据他在'曹雪芹家世新考》一书的考证，遽尔认定曹雪芹的祖籍“不是河北丰润”，这结论显然是下得太早了，因为在冯先生所列举的所有文物，史料等材料中，没有一条可以拿来从根本上否定曹锡远有可能来自铁岭，以及其上世有可能来自丰润。现在就曹锡远本人来说，只有'世居沈阳”的记载，就曹振彦、曹玺来说，也只有“辽东辽阳人”或“著籍襄平”的记载，哪里有一条资料能够证明（肯定或否定）曹锡远的上世所自何来呢？即使按照冯先生的分析，把《五庆堂谱》曹族的始祖曹俊看成是曹锡远一支的始祖，而《五庆堂谱》记述其始祖籍贯为“扬州仪真”，经冯先生考证，这，扬州仪真”的籍贯又是错误的，那么，这又怎能证明其始祖肯定不是来自河北丰润呢？何况，两篇《曹玺传》都载明曹雪芹上世出自“宋枢密武惠王”曹彬，而《浭阳曹氏族谱》明确记载着丰润曹氏乃出自同一个“宋枢密武惠王”曹彬，且自曹彬至丰润的曹端明、曹端广，世系清楚，不容置疑．如此，则肯定曹雪芹上至曹锡远一支曹族的上祖“不是河北丰润”，所据为何呢？这个问题，容当后面再进行专门讨论。现在，我们还是回到曹雪芹祖籍的“辽阳说”上来。

十一、再看“著籍襄平”

由于曹雪芹的上世最多只有三代人（即曹锡远、曹振彦、曹玺）曾寄居辽阳，而且最多只有一代人（甚至连一代人也没有）在辽阳出生的(按；曹振彦死于康熙十四年(1675)，推其生年当在1600年前后，这当在努尔哈赤攻陷沈阳的后金天命六年(1621)之前的二十年左右，即与曹锡远一起成为金人俘虏而“归旗”时，曹振彦年纪已约二十岁上下。曹振彦之子曹玺，死于康熙二十三年(1684)，曹玺非因年老“致仕”而死，乃因“以劳瘁卒于官”，推其年纪约在五十多岁，如此则其生年当在1625年前后，若他生于1625年前，即金尚未陷沈阳，他当生在沈阳；若他生于1625年后，则可能在金陷沈阳、辽阳后，曹家已成为金人俘虏（或于是时“归旗”）而随迁辽阳。即使如此，曹家在曹锡远以下一支曹族人中，也只有曹玺一人可能是生于辽阳，因为曹锡远、曹振彦一家人于明崇祯十七年(1644)已“从龙入关”了，而曹玺之子曹寅已是入关之后的顺治十五年(1658)所生。同时，曹锡远、曹振彦、曹玺三代人在辽阳居住的时间，最多不过从后金天命六年(1621)始，最晚不过清顺治元年(1644)离开，这也就是说，曹家这三代人在辽阳居住的时间最长不超过二十三年。如此看来，说曹家芹近世祖籍为沈阳或泛称辽东，则比较准确，而说曹雪芹祖籍为辽阳，事实上甚为勉强。当然，由于冯其庸先生把《曹玺传》中的曹玺“著籍襄平”，上移到他的祖父曹锡远身上，这样就把曹锡远说成是“著籍襄平”，而他的“宦沈阳，遂家焉”倒成了从襄平（辽阳）而'后迁沈阳”了。冯先生的这种认识与理解，在他的论文《〈五庆堂重修辽东曹氏宗谱〉考略》中已见端倪，请看他在此文中是怎样摘引康熙六十年刊《上元县志》中的'曹玺传》的吧！该《曹玺传》开头一段原文是这样的：曹玺，字完壁。其先出自宋枢密武惠王彬后，著籍襄平。大父世选，令沈阳有声。而冯先生在文中却这样引述道： 康熙六十年刊《上元县志》《曹玺传》说：“著籍襄平，大父世选，令沈阳有声。”
这里原传“著藉襄平”后的句号变成逗号，于是就成为，“这是说曹家先落籍在襄平，也就是现在的辽阳，后来曹世选又到沈阳去做了官。……很可能是原来落籍襄平，后来又因去沈阳做官，迁居沈阳。”

再请看冯其庸、李希凡二位先生主编的《红楼梦大辞典》中《作者家世交游》部分的“曹锡远”条：

曹锡远：曹雪芹的始祖。《五庆堂重修曹氏宗谱》记载：“锡远，从龙入关，归内务府正白旗。子贵，诰封中宪大夫。孙贵，晋赠光禄大夫。生子振彦，”又据清康熙二十三年(1684)未刊稿本《江宁府志》卷十七《曹玺传》，康熙六十年(1721)唐开陶等纂修《上元县志》卷十六《曹玺传）记载：曹锡远，名宝，一字世选，“著籍襄平”，“宦沈阳，遂家焉”。
这显然是对《八旗满洲氏族通谱》与两篇《曹玺传》的恣意改制。在《八旗满洲氏族通谱》中，曹锡远是“世居沈阳地方”，这里换成尚存争议的《五庆堂谱》中的记述，这样，“世居沈阳地方”就不见了。而“曹锡远，名宝，一宇世选，'著籍襄平’，'宦沈阳，遂家焉。”则是把所引两篇《曹玺传》拼接改制而成，并非原传文字的本意，《江宁府志》《曹玺传》中的“及王父宝宦沈阳，遂家焉”，与《上元县志》《曹玺传》中的“著籍襄平。大父世选，令沈阳有声”这两段文字，怎么能变成曹锡远的“著籍襄平”而后“宦沈阳，遂家焉”呢？由于有了这样的显然是错误的理解与改制，所以冯其庸先生才得出了“曹锯远原住辽阳，后家沈阳”以及“曹家的籍贯确是辽阳，后迁沈阳”的结论。

然而，曹雪芹祖籍的“辽阳说”（而不是'辽东说”或“沈阳说”），就是在这样的基础上，为冯其庸先生建立起来，并且赢得了不少人的赞同与附和。

摘自王畅《曹雪芹祖籍考论》，河北教育出版社，2007年版）

阅读链接

王畅 ‖ 曹雪芹祖籍“丰润说”的提出与讨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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