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庙白陶：出道即巅峰，沉睡7000年的古典文学

距今10000年前，在今天湖南常德澧县的彭头山文化开始出现，成为长江中游最早的区域文化。从此洞庭湖区域的各阶段新时期文化一直延续了6000多年。但他们并不孤独，在湘西地区的沅水中上游，有着另外一个令人惊叹的新石器时代文化——高庙文化。

高庙地区的遗址1986年才第一次被发现，一直到2000以后才最终被定名为高庙文化，碳十四测定距今7800-6800年，目前一共27发现处遗址。南区高庙下层文化的高庙遗址和千家坪遗址年代最早。

高庙文化不同于洞庭湖周边有着肥沃的平原可以发展农业，恰恰相反，湘西地区山多地狭，早期的高庙先民只能以渔猎作为自己的主要生存方式。过着每天吃饭都要和大自然搏斗的日子，按说非正常减员应该是很常见的，人口很难发展起来。但顽强的高庙人却达成了中国历史上的几个重要成就。为中国历史上一系列重要影响深远的事物找到了可能的源头。

凤鸟纹陶罐 湖南博物院

白陶。白陶主要分布在以洞庭湖区为中轴的南方地区。在商代中期原始瓷出现以前，白陶是最高级的陶器（即便殷墟时期白陶仍然很高级），它对胎土的质量要求高，烧制温度要求也高，稀少的产量只能为特殊的人物和场合服务。

湖南一直都是白陶，白瓷的最早发源地，白陶主要出土于大型遗址的高规格墓葬或者史前大型祭祀场所中，多数为礼制意义的酒器或者祭祀用的礼器，很少为生活用器。

目前发现高庙早期的白陶碎片年代可达7800年前。但在更早的彭头山文化汨罗黄家园遗址中已经出现白衣套——即为在红陶外面刷了一层化妆土。另外最早的白陶究竟是产生于沅江流域的高庙还是洞庭湖区的皂市下层也有争议。但无论如何，湖南地区从9000年前起就尚白这个大的基础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距今7000年左右，高庙文化四处扩张，虽然向东入侵洞庭湖流域的过程中被强大的大溪文化所阻挡，但仍然影响了汤家岗文化，皂市文化下层等区域，向北到达汉中仰韶文化半坡类型的龙岗寺遗址，最远甚至影响到西辽地区的兴隆洼文化。向东到达浙江桐乡罗家角遗址。向西影响贵州，广西，经过西江进入广东最远到达深圳，香港，澳门等众多地区。为日后强势的洞庭湖流域大溪文化打通了传播通道。

彩陶圈足罐 咸头岭遗址I期，距今6900年，深圳博物馆

八角星、獠牙兽面、飞鸟(凤?)和太阳等为代表的图像。高庙人超凡脱俗的创造力领先的何止是一个时代?即便忽略这些纹饰可能影响的众多省份以及持续数千年的影响力，高庙人在7千年前已经有了十分成熟的复合型设计。

有学者总结高庙的纹饰运用了一系列构图法则：二方连续，带状层叠，对称等分，对半拆分，二元复合等。如果仔细想想，4000年后的青铜器纹饰也依旧在这个框架内发展。

有些盘的外侧纹饰需要举过头顶时才能看清，因为这正是当时祭祀所要做到的动作——高庙人已经能够根据具体用途设计器物外观。

高庙的纹饰影响了众多区域文化，獠牙兽面影响了良渚的神面，良渚神面又影响了石家河，肖家屋脊文化的玉神面，玉神面最终转变为商周青铜器上的兽面纹。

兽面獠牙一般与人头，猪头等明显具有祭祀行为的物品同出土于祭祀场所。并且兽面往往与凤鸟纹构成固定组合。之所以不用刻画这种简单的方式而使用戳印和可能是为了达到近乎浮雕的效果，使得人和纹饰上的神灵距离更加接近。另一方面，戳印也可能是为了模拟天上的星宿。

獠牙兽面 可能是野猪或者老虎的形象长沙博物馆

兴隆洼文化石雕神人像 辽宁省博物馆良渚神面线图，人鸟的结合体
獠牙神像玉牌饰肖家屋脊文化

八角星影响了山东大汶口文化的八角星陶豆，安徽凌家滩的玉鹰；

彩陶豆 大汶口文化 山东博物馆

玉鹰 凌家滩文化 安徽博物院

飞鸟，太阳等纹饰和仰韶及马家窑等一众文化的彩陶可能也有关系。

陶片大塘遗址长沙博物馆

高庙陶器中最具特色的戳印篦点纹,是一种具有鲜明地域和时代特征的标示性纹饰，用一些密集的戳印工具在胎土上戳出想要的图案。

所有刻画这种高级纹饰的器物质地都比较好，制作相当的精细，器类与器型都相对的固定，这些陶器很可能是当 是用于陈设用的祭器而非实用。

在7000多年前那个没有纸笔的年代需要把看到的东西转为抽象的形象再用特别复杂的方式呈现在器物表面上，这对工匠的要求之高我们今天甚至无法想象。

我们在高庙发现了7000年前的大型祭祀场所，它不仅规模巨大，且牲祭、人祭、窖藏与议事会客场所俱全，在当时很可能是一个区域性的宗教中心。祭祀场所在聚落正中，呈中轴分布，由“梯阙”和兽面构成神性空间，由司仪所在的主祭坑和从祭人员所在祭祀坑构成人性空间，由房屋和窖穴提供附属服务。

千家坪遗址出土陶罐

高庙人在恶劣的生存环境中依然迸发了强大的创造力和开拓能力，直接或间接影响了几乎所有主要区域文化。和北方诸如裴李岗，仰韶，大汶口等文化明显不同，北方我们介绍过的一种文物大多有着更高的实用性，更多地体现了该文化更好的物质生活。而高庙则体现出了主要为精神服务的特点。现在根据考古研究，原始信仰的主要传播方向可能正是从南到北。

当然，高庙文化如果不是因为足够强势，也做不到迅速扩张的势头。但高庙文化的精神信仰虽然旺盛，对北方的影响也足够深远，但其过于轻视温饱的特点也最终导致了它的衰落。白陶的中心也从沅水流域正式转向了洞庭湖的汤家岗。

八角星纹白陶盘 汤家岗文化 湖南博物院

想像一下，7000多年前的高庙工匠抬头看星，认为心生敬畏的那些神们就在那满天星斗之中，于是低头用工具在陶胎上戳下了獠牙神面，八角形和神人鸟的样子。几乎以一己之力创造了中国的史前艺术巅峰，却又默默无闻了将近7000年。

如果龙山文化是今天中国人的身体，仰韶是思想，那高庙文化就是思想深处点亮信仰的那一束艺术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