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嘚嘚 | 《曲沟，我生命中曾经的天堂》三十七：大时代下的凡人小事——填憨的古典文学

上小学时，看到、听到过多人写作文赞叹自己的母亲是伟大的，可我从来就没有这种感觉。

别人那样写，我不知道是他的母亲真的很伟大，还是带了深刻的时代印记。因为那时候课文里读到最多的话之一就是“伟大的祖国啊，我的母亲”。

对我来说，我一直觉得母亲就是一个十分普通的农村妇女，一个十分普通的家庭妇女。

如果说母亲的生养，这种恩情大于天，我作为儿子就要尊称母亲伟大，那这种伟大，也只是相对于我自己，于别人没有任何意义。

但即使不伟大，却一点也不失母亲在我心目中的分量。

世界很大，但一个人或者一群人的生活空间却很有限，天天来往的、打交道的其实也就那么几个人。这种情况，在几十年前相对封闭的中国农村，情况犹甚。我父亲弟兄姊妹五个，再加上伯母婶子姑父，在这样一个大家庭中生活，兄弟之间、妯娌之间自然免不了各种各样的磕磕绊绊。

现在想想，即便在这样的生活环境中，我见过父母生气，却没见过一次母亲和我的叔伯特别是伯母、婶子们红过脸。这样讲，并不是说他们之间没有利益之争，没有发生矛盾的时候。但每到这个时候，吃亏的多是母亲。我曾经忿忿地问过母亲，为什么我们总是要吃亏？母亲说，这个世界上，能人太多，但缺了傻子就没法过了。一个家庭里，总得有人“填憨”，才能过好。

“憨”，就是厚道到有点傻。而一个“填”字，则表达了一种心甘情愿的态度。母亲说的“填憨”，就是乐意当“冤大头”吃亏的意思。

母亲曾经教过书，但我不认为“填憨”这个词是母亲的原创。这个词应该是民间语言，是老百姓从生活和劳动中锤炼出来的。一个“憨”字，自是做人的一层境界，一个“填”字，又把这层境界提升到了极致，生动至极，传神至极。

但这个词由我母亲说出来了。不但说出来了，而且她一生都在身体力行。我由此对我的母亲倍加钦敬。

其实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智障者，你相信有真的傻子吗？真的有人比你傻吗？你沾光的一些东西，如果不是别人心甘情愿奉送的，那就是你耍手段骗来的。而你自鸣得意的手段，恰恰是别人不屑的。

“填憨”的人不是真的傻子，而是看透了得失后宁愿吃亏的人。

中国有句古话叫“水至清则无鱼”，如果说这句话是说环境和氛围的，那么这句话的下一句“人至察则无徒”就是说人的了。“察”是精明的意思，“徒”是朋友、跟随者的意思。一个人太精明了，就没有朋友了。我理解这里说的朋友，不是酒肉朋友，不是不得已的寒暄之交，是交真心的人。

现实中不是这样的吗？一个时时处处精明算计的人，能是做得了真朋友的人？能是一个有真朋友的人？能有人鞍前马后真心相随？

年过不惑，我对人生的感悟越来越多。母亲过去说过的一些话、做过的一些事，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忘，相反，近年来却越发清晰，以至于有时候让我觉得它所含的哲理振聋发聩，当奉为待人接物的圭臬。

多年前，新华社摄影记者焦波用自己手中的镜头，真实地记录下了老爹老娘日常生活中的一个个细节，后来有人把这些镜头编成了纪录片《俺爹俺娘》，获得了中国新闻奖的一等奖。当焦波的这一帧帧照片在北京展出时，很多参观者潸然泪下，甚至有人当场就给老家打电话，说要订票回去看看父母双亲。

儿女是母亲身上掉下的肉，因此母亲在她的一生中都充满了对儿女的疼爱，无论儿女长到多大、有多少出息；无论母亲有多苍老、吃了怎样的苦、遭了多少的罪。

任何一个母亲这样的生养之恩，儿女自应铭记于心，并时刻反思自己的反哺行为是否做得到位。

而我铭记的，不仅如此，还有母亲对我的言传身教。她的这些谆谆教诲，尤其是为人处事之道，如春夜喜雨，润物无声，在过去的几十年岁月中，深刻地影响着我，支配着我。

“母亲是你在这个世界上最大的佛”，这句话，我现在深以为然。

作者简介

王凤森，记者。出版有长篇散文《曲沟，我生命中曾经的天堂》。